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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里的年味

时间:2020/1/23 8:58:20|本文来源:凤庆县凤山镇东城社区阳光花园六幢二单元 |作者:许文舟 |点击数:

 真的是轻轻一挥手,就把2019年丢在身后了。看着陡增的贺岁帖,满街渐添的人流量,就知道该回老家。

 老家在澜沧江以北的山上,山属无名,在我离家的数十年间,它渐渐长成了我心的高地。一棵伫立村头的老椿树下,是几块淋着鸡血的石头,倒下许多年后又被谁扶正的石人,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担当起山神的角色。站在这里,放眼是轮廓硕大的山峦,人家与庄稼一样稀疏。

 此刻,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,每只鸟也都有各自的远方。剩下几只麻雀,似是少了平日的聒噪。陆续有老人从家里出来,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椿树根上,隔一条鲁史河就是系在象脚井山上的公路,他们目不转睛,从城里来的车辆里,可能就有他们想见的儿女。

 每年,我都会赶着回家过年。腊月被我做了标号,我知道母亲那边,也都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盼我回去的。只是,等我忙完了报表总结,差不多就到了年关。给小侄选择新衣,给母亲买鞋袜,择几瓶父亲喜欢喝的酒,再把回家的心情连同年货打包,与大年三十就隔着一张车票的时间。

 父亲已经开始研墨,墨浓墨淡,关系到对联上的字是否潇洒俊逸,关系到笔划的粗疏与枯湿。记得小时候,父亲一开写,我就有忙不完的活儿。旧对联常常因粘过浆糊撕起来困难重重,先用水湿,再用竹片刮擦,轻了刮不干净,重了伤到门楣。

 完了得帮父亲按对联,腊月的风劲头十足,除了在村子里逡巡,不时会蹿进家里,趁人不注意便将一桌子红纸吹得满地乱飞。

 当然,一边按对联,一边听父亲抑扬顿挫地吟诵倒也有所收获,父亲的对联是即时作的,他会根据某家情况,把赞誉的字词填进传统文化的对仗与工整中。只要提起笔,父亲便显得儒雅洒脱,仿佛是天天临池苦练的专业人士,每副对联有他个人的才情,以及他对人性的观察和体味。

 只到所有的对联爬上了一家一户的门上,村子似乎才新起来。贴好对联,父亲会一家一户端看,一副得意的对联会让他高兴一阵子。

 米粑粑筒是过年的重要食品,谁家不舂几十筒粑粑就觉得年过着没滋没味。因此,从腊月二十六起,就得有人专门清洗村头的脚碓。舂粑粑多是年轻人的活儿,当然掌碓嘴的得老道一点,虽然不用使大力气。踩脚碓有讲究,开始的时候使巧力,叫“小鸡度食”,这时候粑粑米才放入碓窝,过分用力会让粑粑米四下散落。

 待粑粑米稍微成团,这时还不能用力过大,叫“高抬轻放”。等粑粑米全部裹挟在碓嘴上,才可以用力。年轻人们边舂边说笑,有时使力过头也难免,让未成形的粑粑被抛得很远。

 我的任务是送粑粑饭,每窝粑粑米都得趁热从甄子里取出来,再从家里跑到脚碓的地方,然后把已经舂好的粑粑抱回来。其间,总是忍不住偷偷尝几口粑粑饭,因为粑粑饭用了最好的大米,已经被蒸得泡松酥软。而最高兴的是,掌碓嘴的师傅会时不时捏几只十二属相中的某一只小动物,而在这些小动物中,孩子们往往最喜欢拖着长长细尾巴的老鼠。

 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把粑粑饭一甄一甄弄出来,每次见我抱回舂好的粑粑筒回去,她最关心的是做粑粑筒的师傅怎么说,米饭的筋性合不合普气,米的洁白度够不够等。我懂得母亲的心情,总是把半路上想好的好听话给她。一个家庭妇女,有时也需要别人的承认与赞美。

 父亲在年三十晚前一天回来。母亲见了他把连日积攒在心头的愤懑都骂了出来,父亲说年关的火车票真的难买,他出示了被小偷划破的衣袋,幸好里面没有放钱。

 父亲低着头杀鸡磨刀劈柴,家里的活堆得很多,父亲做得满心喜欢,每件活做完都要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,对着天空一咕噜,仿佛要听见酒入喉咙的声音才过瘾。年夜饭真的要到了天黑才能动筷,因为天擦黑,牛羊才会从山上下来。牛羊进圈之前得祭祀山神。

 父亲说,山神既管牛羊的安全,也管它们的膘水。山神树下,总是挤满了村人,那块平时冷冰冰的石头,被烧得发烫。不知谁给山神老爷画了一下眉,向上翘的幅度有些夸张。

 父亲对祭祀非常认真,煮熟的鸡依旧要摆成想飞的样子,半生不熟的猪头要蒙上眼晴,减些戾气。献完了山神再找地公,之后还有水井里的龙王,厨房里的灶君,堂屋里的列祖列宗,也不清楚献到最后时饭菜还能不能入口,毕竟还是接近零度的气温。

 我清楚,家乡的年味,往往绕不开对诸神的举献,也知道一份浓浓的孝心,其实就是通过一杯薄酒一盅粗茶体现出来。

 一家人围着餐桌坐下,这是一年里最丰盛的晚餐,可是母亲还是坚持给每一位家庭成员夹菜。我们都劝母亲不要一一给家庭成员添菜加饭了,但她不听劝说,一直坚持到把每一个人手里的碗堆得无法下口。

 那些年家里还很困难,但年夜饭绝对丰盛,母亲是担心大家拘束,还是怕做了的菜肴吃不完,反正一整晚的用餐时间都听见母亲劝人多吃点的话。

 添给父亲菜时,母亲脸上还是佯装出生气的样子,其实看到父亲衣袋被小偷刀片划烂那一刻起,母亲的心便软了下来。父亲原以为能把自己的劳动力兑现成姐姐的嫁妆与我读高中的学费,不想,到深圳一年多,除了买回几件旧家电外,只有少量积蓄。

 坐在餐桌边的人中,除了父亲,要数姐姐的心事最重,正月十六,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儿媳妇,重启一段人生。

 年三十晚是要熬夜的,谁熬得长谁的寿年就长。村子里长寿的老人很多,我也清楚不是熬夜使然,我们村离县城一百多公里,长寿的老人没有一个不吃尽生活的苦头,不饱尝命里的不幸,而他们始终逆来顺受,恐怕就是这样的心态让他们避过人生的苦厄与锋芒。

 家人都差不多睡了,母亲还是没打算睡,她说要等着叫财门的孩子。老家人讲究吉利,特别是大年初一,要给前来叫财门的孩子红包,其实就是讨一个吉利的口风。只到零星的鞭炮声把我弄醒,我还看见厢房的窗棂上映出姐姐做针线活的身影。

 年初一的汤圆,承载了从忙碌中挣脱出来的乡愁。鸡叫第三遍,母亲已经把一团糯米面做成汤圆了。汤圆挨个摊在一个簸箕中,匀称的个头、始终如一的洁白、咋看像并排着的珍珠。那时候可没有现在这样有机制的汤圆,从磨糯米面到甜馅的制作,都系手工,尽管水磨可以帮上些忙,但母亲总是相信手工拉出来的糯米面香且不糙。

 锅里的水开了数遍,每遍都是欢乐的样子,但因为熬岁,家人都起得较迟。见人们赖床,母亲就去取新水了。取水处是一个叫大水井的地方,虽然称大水井,最多不过是一眼脸盆大小的水的出处,据说是我高祖最先落脚的理由。

 新水浇果树,果实累累;新水喂牛羊,长膘增肥。母亲到大水井时,那里早已挤满了人,人多水小,只有等。这一等,那些已经下锅的汤圆早已皮开肉绽。

 老家人信奉人勤春早,所以,即便年初一这一天,尽管有不能动刀上山的说法,但父亲还是忍不住到茶园里,将疯长的荆棘一通快刀乱斩。那时候的孩子们可没有抖音账号,也没有为游戏进阶将白天黑夜颠倒的人。

 鞭炮是拆放的,舍不得一整串地点火燃放。每家都备了刨米花糖,有人来啦,就冲泡一杯,年初一就得有甘甜。据说这一天的际遇可以预料到新的一年里个人或家庭的运势,因此,这一天的人们得学会讲赞美之辞,人们彬彬有礼客客气气,不用考证,就有我知道的唐朝的礼节与规矩。

 当然,做惯了农活的父亲,内心还长着茶园,住着茶歌。这一天,有人要拜谒河流,在他体弱多病的童年,河流成了他的干爹。有人要拜祭一棵老树,一口枯井,一条山路。老树告诉过他时序的潜流,枯井替他养过月影,而逶迤的山路,可以带任何人回家。

 老家的年没有吸睛的文化活动,娱乐活动也少,男人与一杯酒较劲,女人与针线活谈心,可是在外的人都要回到这里。当然,在城市的雾霾下生活久了,也喜欢在星空低垂的山坡上听鸡啼狗吠,虫鸣鸟飞。

 过了初六,一些人就要离开老家,就像是冬天来临之前的候鸟远行。

录入者:曹建文 责任编辑:曹建文